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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二月初的國際書展中,無意中看到一本書是我在唸時研究所的室友寫的,她在書中回憶她阿公在花蓮鄉下開設的雜貨店,主修都市計劃的她圖文並茂,將店裡賣的柴米油鹽和廚房裡的菜櫥大灶描繪的鉅細靡遺,這文章挑動了我的記憶神經迴路,讓我想起四十餘年前我自出生後生活了十五年的家,那是一個位在中壢市區邊緣的眷村,它的規模很小僅有二十餘戶,或許因為它是上校及將級軍官眷舍,所以每戶都有前後院面積不算太小,我還依稀記得後院裡的雞籠及芭樂樹,但後來大部份的人都在後院加蓋起房舍,我們也不例外,後來便因此有了四房二廳格局,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小戶的,鄰居將官的“豪宅”有的是兩層樓的洋房,有的院子內還有造景水池,但最令我羨慕的是他們幾乎每家都有鋼琴,而會彈鋼琴的女孩似乎都高人一等。



我家的前院的左邊有一株極高的椰子樹,一株花香濃郁的重瓣黃梔,黃梔有一個很古典的名字叫“玉堂春”,右邊則有一株樹蘭、一株花色紅艷的朱槿和蔓生於牆角的九重葛以及蒜香藤,蒜香並不香,它的味道甚至把它紫色浪漫的情調破壞無遺,而客廳正前方原先有一株白色茶花,不知何時換成了南洋杉。我家是臨近稻田的村尾,因此我們還在牆外種了整排的香蕉,可是我記憶裡並沒有真正吃到過結出的香蕉。



村子的一邊是除了有稻田外另一邊則是大池塘,每年秋收後眷村的小孩也會跑去焢蕃藷,在稻草堆裡丟泥球玩騎馬打仗,池塘的水也會在固定的一個季節被放乾,翻著白肚的魚躺在塘底的泥地上,乾涸的池塘也變成大家的遊戲場,但自從聽說有人在那裡跳水後,我就再也不敢去了,甚至偶有經過聽到塘邊竹林沙沙的聲響都讓我不由得加快腳步。



早期的眷村不外是綜合了南北各省口音食物而且有點如異域般的社區,村內的媽媽們除了買菜甚少和外界打交道,她們生活在一個遺世獨立的象牙塔內,用食物和麻將消磨她們的每一日,猶記我還在唸幼稚園時住在村首一位曾裹過小腳的媽媽經常在她家的前院和麵,將發的白胖的麵團送進巨塔般的蒸籠,不一會兒便將兩三個熱騰騰的大饅頭由她女兒交到我們手中,其餘的媽媽們則在自家廚房內變出水餃、滷肉、獅子頭及糕餅,比較讓我垂涎的是蘇式椒塩月餅和紅豆鬆糕,至於母親的廣式蘿蔔糕和父親家鄉的鹹式大湯圓也都存在我的記憶相簿裡,畢竟食物是人類最原始親切的語言。但那裡畢竟不是桃花源,牌桌上的悶氣與齟齬經常延宕到牌桌下,當你被告知拿這碗酸辣湯給姜媽媽時不能讓張媽媽看見,你就能揣測出今日方城上的輸贏,在房內讀書的我總能聽到客廳內傳來媽媽們的閒話,誰欠了誰一把青菜一瓶醬油的錢,誰家爸爸一定是有逢迎諂媚的本領才能在幾年能升了官。



雖然這些陳舊不堪的往事交代了自己成長的歷史,我卻刻意的模糊掉這些過往的記憶,我用悖離宣示我的蛻變,其中甚或帶著些許的鄙膩與自負 (snobbish),我不想依附在那種陳腐的生活氛圍中,也不想看到走向遲暮的眷村,當我得知有一天它已被夷為一片平地時,我只想到我書架上赫曼赫塞 (Hermann Hesse) 的“流浪者之歌”可能已躺在傾頹的牆垣瓦礫堆中,這本書啟動了我追尋自我的覺醒,再加上一些叛逆與偏執,我走向一個孤獨的旅程,我用素食剪斷了我的味覺臍帶,我用工作充塞了自我的每一個空隙,我用理性取帶溫情。也許因為讀了朋友的文章,也許在潛意識裡有一點什麼事情在召喚我,我於日前趁著每年固定的清明祭拜回到了故鄉,並且刻意繞到少時居住的地方,沒想到第一次經過竟錯過了,待我再回頭相認時,只見異域已真的消失了。



記憶是那樣痛苦,所以我選擇了遺忘。(Georgia O'Keef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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